2014年2月17日 星期一

兩廳院年度製作:「孽子」觀後感


我沒看過白先勇的原著小說、沒看過1986年的電影版、也沒看過2003年的電視版,可以就舞台劇論舞台劇,談談這齣惡評如潮的戲。

許多劇評批評了這齣戲使用的大量旁白,我倒覺得旁白的比例本身並沒有多到必然影響劇情表現的地步,有問題的其實是在表現旁白的能力上。莫子儀的口條表現在當代台灣劇場界至少是水準以上,不過要掌控如此大量的旁白還是明顯不足,不但造成觀戲時情緒的斷裂,也使得李青這個角色彷彿無血無肉,平板得像是個說書人。

這其實是台灣劇場結構性的問題,不怪莫子儀一人,在當代缺乏口條訓練的台灣劇場裡,恐怕找不出一兩人可以駕馭這麼大量的旁白。

話說回來,樊光耀這個真正的說書人,口條語調是極好的,只是這說書人似是角色又不是角色,看完整齣戲也搞不清楚他是出來做甚麼的。開場時,一般來說該是為整齣戲定性與抓住觀眾目光的段落,說書人卻說了極為冗長的一段龍子與阿鳳的故事,不但讓我一開場就昏昏睡去,而且由於龍子與阿鳳的故事在稍後劇中會直接演出來,這段單調的敘事更顯得毫無必要。

唐美雲所飾演的楊金海,是個巨大的失敗。在台灣的同志社群中,當同志酒吧老闆的Tomboy不是沒有,不過絕大部分的男同與女同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的,大部分的男同終其一生也恐怕不會認識一位女同,反之亦然,因此要出現一位帶領著這麼多年輕男同志的Tomboy,在現實中機率並不高,除非真的有很堅強的需求,否則創造出這種非主流中的非主流角色設定只是徒增困擾。舉例來說,楊金海與他所帶領的小gay們間的互動是很微妙的,他同時是一個家父長式的存在,同時與小gay們之間也帶有著稀薄的慾望關係,因此,小gay們偶爾對楊金海的調笑是合理的,這也加強了楊金海照顧這群孩子的動機。照導演的說法,這層關係應該是要用唐美雲的母性來做代換,可老實說,一個Tomboy之所以會是Tomboy,就是因為他的父性大大超越他的母性,因此唐美雲要先努力裝MAN說服觀眾他是Tomboy,然後再努力流露母性說服觀眾他是個有母性的Tomboy,在表演篇幅的限制下,我認為完全不成功,最後導致楊金海在整齣戲中像是個外星人,不知自何處而來,也不知欲往何處而去。

在原角色就已經沒有說服我的情況下,唐美雲時而出現,想創造喜劇效果的歌仔戲身段,只有一再的提醒我,他是唐美雲,不是楊金海。

我認為這齣戲最核心的失敗,是在說故事的角度上。「孽子」這本小說有一段極有名,幾乎成為副標題的文字:「寫給那一群,在最深最深的黑夜裡,獨自徬徨街頭,無所依歸的孩子們。」那群孩子的無助與徬徨,壓迫與掙扎,原來是因為他們的同性戀身分。當然,「孽子」講的不只是同性戀,也講威權、講親情、講時代,可是同性戀絕對是引子也是主軸。

在舞台劇的版本中,幾乎所有的掙扎與衝突都來自親情,來自幾對父子與母子,而這些衝突的原因代換成任何其他常見的家庭問題也都成立。李青就算改成是因為成績不好而被退學,依然會被趕出家門;龍子被趕出家門也可以解釋成是因為殺了人,我看不出在戲中這些父親母親對同性戀的立場有甚麼明確的表達。

而直接描述同性戀關係的,在整齣戲裡只有三段:一段是龍子與阿鳳間超現實的,而且龍子看起來像變態殺人魔的關係;一段是阿青與龍子間一見面就上床,沒頭沒尾不知道想幹麼的關係;一段是各個小gay與他們的恩客之間的關係。

就這樣,膚淺到了極點。

我真的沒有料到,我竟然必須指控「孽子」的任何一個版本破壞了同志形象。

再來提幾個零散的缺點:

在傅老爺子描述他兒子自殺的那段獨白中,正要到最痛苦最深刻時,舞台上竟然響起了充滿朝氣與希望的配樂,非常違和與干擾。

由於篇幅的不得已刪減,許多配角在故事中並沒有被好好描述,導致戲尾李青在交代每個人後來的發展時,會讓觀眾有「干我屁事?」的感覺,其中又以吳敏為最。

龍子抱著阿鳳的屍體哭喊時,刻意拉長音大叫已經拉到不符合人體工學了。

最後是兩個優點:

阿鳳的舞美到令人屏息。

柯淑勤的演技好得跟其他人不在一個層次上,太強大了。

以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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