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年10月31日 星期二

消失在歷史中的亞空間—廣播劇的世界

這是為舞台劇《早安主婦》寫的推薦文,放在節目單裡,記錄了一些我對廣播劇的想法。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
大概十二歲的時候,我第一次參與警察廣播電台的廣播劇錄音。


錄音室是一個很神祕的空間,當隔音門一關起來,日常生活中習以為常,以致渾然不覺的環境雜聲消失,會彷彿聽見一種「無聲」的聲音。也有點像是耳膜外變成了真空狀態,因為耳膜內外壓力不均衡所導致的壓迫感,像是聽覺又像是觸覺,很是奇妙。


自己一個人在錄音室裡的時候,會感到特別孤獨,這種孤獨並不是情緒上的酸楚,而是那種在外太空,或是潛入深海底時,「浩瀚之中,唯我存在」的孤獨,特別容易讓人意識到自己正在跟自己相處。
當很多人一起在一間錄音室裡,又都沒有人說話的時候,會覺得時間是完全靜止的,或者是慢動作播放,可以很清晰的感受到時間流逝的速度。一旦有人說了第一句話,無預期的時間又開始轉動,像是從定格再度開始播放的電影一樣。
這些感受在日常生活中不存在,也讓我對錄音室門內產生很大的興趣,跟著警廣廣播劇團踏入錄音室的那一刻,註定了我後來十多年的廣播主持生活,也是我從事聲音工作的因緣。


在廣播劇裡,所有的聲音都是被刻意創造出來的,每個聲響都有動機,也都有意義。在建構聲音世界的過程中,如何創造出需要的聲音,與如何淘篩掉不需要的聲音,都是很大的學問。
以前警廣的錄音室裡有很多道具,有各種金屬鐵器、陶瓷碗盤、筷子湯匙、玻璃杯、木魚、各種材質的筆與紙,用來操作日常生活中的聲響。地上有兩條步道,一條是水泥砌的,一條是木板鋪的,用來模擬在不同種類的地面上走路的聲音。錄音室的角落有一間小房子,這房子有一般住宅的喇叭鎖大門,也有武俠片裡客棧中配木閂的對開木門。有木窗有鋁窗,還可以發出六種各自不同的門鈴聲。
每一位廣播劇演員,同時也都是業餘的擬音師,在沒輪到自己角色錄音的時候,都要負責為正在錄音的演員配音效,或是開關門,或是接電話,或是假裝走路,更多是拿著各種不同的道具屏氣凝神的製作聲響。


隨著科技進步,這些實際創作聲音的機會漸漸少了,大部分的音效都改為從電腦的音效庫裡去抓,輕鬆又省事。但針對劇本特意製作的音效才有情緒,才有溫度,才能夠跟現場的演員發生關係,科技雖然帶來了方便,卻讓我們離戲劇的本質更遠,讓人在懷古的同時悵然若失。


隨著時代漸漸消失的不僅是這些技藝與文化,廣播劇本身也行將埋葬在歷史之中。現代媒體表達戲劇的方式非常多樣,進步華麗的影像媒介奪去了整個廣播產業的生氣,廣播劇更是失去了市場。聽的人、做的人都難尋了,雖然每年廣播金鐘獎依然頒獎榮耀廣播劇,看來卻早已像是在另一個時代或空間裡發生的事了。


臺北海鷗劇場的團長宋厚寬發想寫關於廣播劇的劇本,很令我驚訝,他年紀很輕,研究所畢業才沒幾年,應該是沒有經歷過台灣廣播劇的發展時期,甚至連衰退期都不容易摸上邊,怎麼會對這個題材有興趣呢?我想要不是有著一副老靈魂,就是懷著做歷史研究的心情了吧!


「早安主婦」雖然是以廣播劇為主題的戲劇,但並不是介紹廣播劇的知識頻道節目,藉著廣播劇這個主題,它也談了許多人們心靈層面的逃避、掙扎與解脫,雖然穿插不少戲謔諧趣的橋段,依然可以清楚看見文本中的思索空間。
我覺得借廣播劇來談這個課題是極好的,沒有聲音,僅有畫面的廣播,本來就是一種充滿幻想空間的媒體。廣播跟書本比較接近,藉由文字或聲音作為觸媒,任憑聽眾或讀者發散自身的想像力。相對於已被設定、製作完成的電視電影畫面,更適合於自我的投射,也更適合於躲藏。
所以,我們是為什麼,又是如何的走進;是為什麼,又是如何的走出廣播劇的世界,就會是個很有意義的問題。


「早安主婦」不是紀錄片,並不打算完全忠實呈現錄音室裡發生了甚麼事,在舞台上的肢體、走位與各種視覺表現方式依然豐富。不過,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,無論是前幾年參與他們的讀劇與呈現,或是這回僅只從旁協助,恐怕都還是不自覺的想從整個戲劇創作表演的過程中,奮力抓住幾根回憶的髮絲吧!

德仔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